中枪31小时后,这个被数万人爱戴、被数万人憎恶的休伊·朗,喘完最后一口气,撒手人寰。
他留下了巨大的权力线年掌权路易斯安那州,到1935年突然离世,期间他几乎控制了州政府的方方面面。他雇佣数千名州政府公务员,并牢牢控制他们;他干涉政治竞选的投、计票环节;他通过颁布“禁言令”禁止新闻媒体报道他的负面新闻;他把州民兵变成他的私人警察部队,并在拒绝服从他统治的城市;他在司法部门安插亲信;他在州立法机构通过数百项对他有利的法案......
他修建了总计九千英里的道路、一百多座桥,凭此将路易斯安那州带入现代交通时代;他为学生无偿提供教材,让万余名贫困儿童上了学;他的成人夜校,使近十八万名文盲识字念书,许多贫穷黑人受益于此;他将州慈善医院的床位数量翻倍;他免除宅基地财产税,减轻穷苦农民的负担......
如此种种,令休伊·朗的历史形象变得模糊难辨。他是圣人也是罪人。他坦率又虚伪,慈悲又残忍。他野心勃勃、咄咄逼人、百无禁忌。
他在拯救贫民时得到快感,也在摧毁对手时得到快感。爱他的人视他如神明,恨他的人想把他杀死。在看待休伊·朗的态度上,没有温和派。
进入国会后,休伊·朗作风依旧。他疯狂如呓语般的“共享财富协会”,引发全美两极反应。精英阶层认为他在发疯,普通人则用行动表态:在休伊·朗人生最后一年,协会会员数达到800万人。
时任总统罗斯福亦感受到来自休伊·朗的强势压力,尤其当休伊·朗对总统之位的兴趣慢慢的变大之后。
这张看似没有杀伤力的小胖脸,会在竞选时变成另外一副模样。他的演讲风格极具戏剧性,肢体、声音、表情,无不夸张狂野如舞台剧。他渴望关注,想成为人群焦点。他说:“我不在乎他们(指选民)怎么说我,只要他们说了就行。”
这种爱出风头、争强好胜的性格,在休伊·朗儿时就很明显。他于1893年8月30日生在路易斯安那州一个农户家庭,家庭条件比上不足、比下有余。在家里九个孩子中,休伊·朗是最聪明、最任性、最暴躁、最自信、最不服输的。
在爱读书的妈妈影响下,他从小广泛阅读,对书中内容过目不忘。约翰·克拉克·里德帕斯的《世界历史百科全书》,给年幼的休伊·朗留下终身影响,直到他后来当上州长后,还会引用书中许多观点,比如强调强势领导人在世界事务中的关键作用、对财富集中导致的社会弊病的谴责等。
这个十一口之家,还特别热衷政治,每晚的饭桌,都是他们论政的辩论台。休伊·朗也常随大人观看竞选集会,远远看着那些情绪激动的政客怒斥剥削穷人的制度。
人生毕竟不是热血电影,休伊·朗的青春期并不顺遂。他对上课没耐心,心思全在拉帮结派上,高中没念完就被校方开除。
休伊·朗开始混社会。他做起销售,食用油、酒、泻药无所不卖。他极度外向,能言善道,记得住每个打过照面的人,还会张罗各种活动招徕顾客,因此业绩出色,很快升为区域销售经理。
在一次推广活动中,他与名叫罗斯·麦康奈尔的女孩相识相恋。二人于1913年结婚,并在婚后生了一女二子。
期间,休伊·朗以非全日制、跨校累积学分的方式,辗转多个大学,断断续续念完法律课程。1915年,22岁的他通过律师资格考试。
他对妻子透露他构想的上位路径:先赢得一个州政府职务,再当选州长,然后是联邦参议员,最后是总统。
1918年11月,他实现了第一步:当选路易斯安那州公共服务委员会的铁路专员。他的领先票数只有六百多票,农村选民远比城市选民支持他。
路易斯安那州的共和党势力极弱,候选人只要拿到党内提名,便基本等于胜选。初出茅庐的休伊·朗,最终党内排名仅为第三。
彼时的路易斯安那州政坛,是“老正规”的天下。所谓“老正规”,全称叫“正规组织”,成立于19世纪70年代,他们以州最大城市新奥尔良市为核心,影响力辐射全州。新奥尔良市17个政治区的头目,和他的下属两千多名成员,均在“老正规”控制之下。
休伊·朗进入政坛时,正处该组织鼎盛期,新奥尔良市上到政府要职,下到数万个基层工作岗位,无不在其权力触手的范围内。想得到岗位任命,便要效忠“老正规”,因此,“老正规”推举的政客,在工人和移民群体中有极强拉票能力。
若合法的选票不够,“老正规”就造假,已故选民、虚构选民、异地选民的名字,都会在必要时出现在一张张选票上。
休伊·朗看到了这群被忽视的人。他在贫困农村选区中极受欢迎,且赢下最多教区数。若不是存在竞选日遇到暴雨天气(农村选民难以出行)、资金和经验不足等问题,他其实大有可能胜选。
他看到了打破传统的可能性。他完全可能在没有一点政治靠山的情况下,直接从选民那里得到支持,进而——得到权力。
他在崎岖不平的乡间小道上激情四射地开车,一天内可前往七个不同地点发表为各地量身定做的演讲;每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或商铺,他都会下车和农民攀谈;他把竞选海报贴满每棵树和电线杆,理发店的窗户上贴着他的海报,教堂外的马车里也有他的海报;他甚至主动敲开农户的家门,为他们做家务,并在离开时留下一美元。
他还撕破了假客气的面具,直言不讳地批评“老正规”的候选人。农村选民对此给予热烈回应。
休伊·朗的核心纲领,可用他竞选横幅中的一句话概括:人人都是国王,但无人头戴王冠。这句出自美国前国务卿威廉·詹宁斯·布莱恩的话,表达了保障每个人的经济和社会尊严、反对特权和不公的诉求。
休伊·朗从哈维·库奇、尼古拉斯·卡巴哈尔、威廉·亨德森等富商处,得到数千至一万美元不同的捐款,他的工程商表弟索兹·李,也捐了三万美元。李希望在休伊·朗获胜后,得到利润丰厚的道路建设合同。
不过,休伊·朗最大的金主,反而是最不求回报的新奥尔良地产富豪罗伯特·马埃斯特里。他出身贫寒,同情,对敢于单挑建制派的休伊·朗极为欣赏。他不仅为休伊·朗1928年的竞选捐款四万美元,也成了后者终身盟友。
1928年1月17日,党内投票结果出炉,休伊·朗不仅以126842的票数位列第一,还以比第二名多出四万多票的优势,创下州历史纪录。之后与共和党的对决中,他以96.1%的得票率轻松得胜。
整个竞选过程中,休伊·朗走过一万五千英里,在三十万人面前,发表了六百多次演讲。他的付出得到了回报。他站在欢呼雀跃的人群中间,与支持者握手,并用嘶哑的声音不断重复:
“我们会让他们了解谁才是老大,你们得支持我......我们才起步。”
1928年2月,即离正式就职还有三个月时,他绕过传统流程,亲自主持了州中央委员会会议,挑选出参加6月全国代表大会的人选——其中全是他的亲信,一个“老正规”的人都没有。
多个“老正规”成员因此批评他。休伊·朗没打算放过他们。就任州长没多久,他便解除了其中一个任职州遗产税律师的批评者的职务,以自己亲弟弟厄尔·朗取而代之。
短短几周内,休伊·朗进行了一场涉及数百人的解雇运动,对象从内阁部门负责人到州公路工人,不一而足。空出来的位置,由他的亲信填补。
关系户不易做。每个靠休伊·朗得到工作的雇员,必须在选举期间从工资中拿出一部分,存入休伊·朗的竞选基金。
州立法机构亦是休伊·朗的重要战场。1928年议会选举中,他一个个游说两院议员为他选择的候选人投票,并向这些议员承诺了工作、捐款等各类好处。
从结果看,休伊·朗取得大丰收。他的亲信约翰·福内特当选众议院议长,另一亲信菲利普·吉尔伯特当选参议院临时议长。占据这两个重要山头后,休伊·朗几乎完全按照个人意愿,确定了各委员会的成员名单。
为了让自己支持的法案通过,休伊·朗不计代价、不择手段、不屈不挠。他会突然冲到某个议员的办公室进行质问、威胁、嘲讽,还会未经允许闯入听证会。
一次,在休伊·朗做出唐突之举后,一名愤怒的参议员,将一本路易斯安那州的宪法扔到了休伊·朗身上。休伊·朗看了眼封皮后,把宪法丢到一边,说:
休伊·朗强力推动的法案之一,是他亲自制定的、要求成立刑事鉴定局的第99号法案。刑事鉴定局独立于所有执法机构,可在没有逮捕令的情况下,对州内对任何违背法律规定的行为进行逮捕,而该局管理委员会主席,是休伊·朗本人。
州长官邸也让休伊·朗看不顺眼。他不顾审批流程,直接从州立监狱调来一批囚犯拆除旧官邸。动工前,他命人把官邸中的名贵家具、瓷器和银器,尽数运到他的住所。
首先,是他竞选时一直挂嘴边的免费教科书项目。经费从哪来?休伊·朗的办法,是增收石油开采税。议会随后通过了相关法案。
眼看学校就要开学,免费教科书的资金,却因诉讼没办法使用。于是,休伊·朗召集负责政府债务事务的清算委员会,获得了50万美元的购买教科书贷款授权。当银行不认可这笔授权时,休伊·朗以不偿还政府欠款作威胁,逼银行拿出了这50万。
教科书发放过程中,亦发生一些反对休伊·朗的地区拒收书本的情况,但全被休伊·朗以强势手腕压制。
虽前期闹得难看,但该项目给贫苦家庭带来的好处是实实在在的,15000名本无力负担书费的孩子,因此得以上学。
此外,休伊·朗还进行了突袭赌场、打破新奥尔良公共服务公司的高价天然气的垄断等利民工作。
横冲直撞的他,挡了太多人的路。敌人的仇恨不断累积,只待一缕火苗将其点燃。
要履行修路、建医院等其他竞选承诺,休伊·朗需要大量资金。他想到的办法,依然是对石油公司增税。1929年3月18日,他紧急召开特别立法会议,要求对每桶成品油征收五美分的税。
休伊·朗的反对者迅速聚集,采取反击。标准石油公司总裁丹尼尔·韦勒从纽约赶来,亲自开展游说,媒体亦对休伊·朗发射猛烈炮火。
休伊·朗爆料批评者的家庭隐私,解雇反对派的亲属的公职,并公开表示任何不支持他的议员,都是被石油公司收买的;与休伊·朗不睦的副州长保罗·赛尔,则爆料休伊·朗将价值数百万美元的州内土地,租给一家得州石油公司,中饱私囊。
3月22日,要求弹劾休伊·朗的声音慢慢的出现,并迅速得到各界响应。休伊·朗真正开始害怕了。他指示议会各院领导在25日的会议上提出无限期休会的动议,因为一旦休会,就无法走弹劾流程。
先是有众议员塞西尔·摩根大喊,称掌握了休伊·朗试图雇凶杀害众议员贾瑞德·桑德斯的证据(事后证明此事不属实)。此话瞬间点燃场内情绪,个别议员开始和警卫推搡。随后,福内特议长公布了68比13的同意休会投票结果。
愤怒的议员冲上投票台,继而发现他们的票全被篡改了。整个会议厅瞬间变成愤怒的斗殴场,多名议员被打得血流如注。
这场闹剧,对休伊·朗造成巨大负面影响。他的支持者开始纷纷站在他的对立面,他的反对者则组成名为“爆破小组”的团体,不眠不休地制定策略和方案,誓将他弹劾出局。
休伊·朗的情绪调节能力惊人。前一晚,他还因巨大压力流泪不止,辗转反侧;第二天,他就着手组织重点针对农村地区的巡回宣讲,并印刷了大批海报。送印时,他特别嘱咐印刷商:
除通过选民给议员施压外,休伊·朗还用贿赂、做局制造性丑闻等方式,逼多名议员改变立场。
1929年4月26日,众议院投票通过了八项针对休伊·朗的指控。当天晚些时候,厄尔·朗与一名“爆破小组”成员,在国会大厅爆发激烈肢体冲突。
5月14日,参议院的弹劾审理拉开序幕。所有人都以为,在经过这么多戏剧化的狗血桥段铺垫后,这场压轴大戏,也定会闹得难以收场。
会议第三天,休伊·朗的亲信、参议院临时议长菲利普·吉尔伯特,宣读了一封由15名参议员联名签署的请愿书。请愿书称,在接下来的投票中,他们15人将无条件投反对票。
根据规定,39名参议员里,须有超过三分之二的人投同意票,弹劾条款才会通过。也就是说,在15名参议员做出投反对票的表态后,参议院实际上无法通过任何弹劾条款。
这个结果,不是神迹,而是休伊·朗经过计算,用承诺、威胁、金钱、美色以及他能想到的任何方式,一个一个地收买议员得来的。
他在9名最强烈反对他的议员的选区,进行了罢免活动,并解雇了数十名州政府职员。而那15名签署请愿书的议员及其亲属,则得到了州政府、法院的职务或州政府商业合同。一路跟随他的金主马埃斯特里,被任命为权力巨大的保护委员会主席,掌管州内石油、天然气、煤炭等资源的控制与分配。
这次未成功的弹劾,也在某些方面彻底改变了休伊·朗。他变得更冷酷、更谨慎、更果断,笑容也少了很多。他身边开始跟着几名配枪保镖。
一直以来,休伊·朗都想有自己的媒体;弹劾事件后,他线月,他的《路易斯安那进步报》出版了第一期。这份报纸没有遇到发行方面的困难,因为休伊·朗要求所有州政府工作人员订阅。
休伊·朗刚就任州长时,路易斯安那州只有三百多英里的公路和5728英里的碎石路,且路况极差,平均一小时的车程便会爆胎一次。休伊·朗的目标,是让该州拥有2500英里的混凝土路、1300英里的沥青路及9600英里的碎石路,由州政府负责维护。
整个修路项目涉及的每个职位,他尽数安排给亲信。他还开设公司成为承包商,把劣质碎石,以接近优质碎石三倍的价格售出。他对实施工程质量毫不在意,修好的路很快被侵蚀得不像样。
这个消息不仅让人震惊,还让人困惑,因为他的州长任期还剩近两年。他给出的竞选理由,是他想绕过州议会直接和选民沟通。最后,他承诺,若败选,他会辞去州长职位。
其实,休伊·朗向往华盛顿的真实原因是,路易斯安那这个小鱼塘,已装不下他日益膨胀的野心。他仔细盘算过,若1930年参选,他的对手是年事已高、势力衰微的约瑟夫·兰斯德尔,但若等到州长任期结束的1932年参选,他将遇到实力强劲的埃德温·布鲁萨德。他只能抢跑。
还有一个问题:兰斯德尔的任期在1931年3月到期,而休伊·朗的州长任期要到1932年5月结束,若他胜选,中间重叠的14个月要如何?
对此,休伊·朗举出纽约州的戴维·希尔、威斯康星州的罗伯特·拉弗莱特等兼任参议员和州长的先例为自己辩护,称若胜选,他将担任州长职务至任期结束。
休伊·朗的竞选风格,比1927年更具攻击性,也更显财力。他在州内发送了200万份以恶毒语言攻击兰斯德尔的宣传单,并通过《路易斯安那进步报》持续对兰斯德尔进行毫无底线的造谣及人格侮辱。
1930年9月3日,即选举日前六天,休伊·朗甚至派人绑架了他的情妇兼秘书爱丽丝·格罗斯金的叔叔厄比和前夫特雷尔,因为这两人声称要曝光休伊·朗的私人秘辛。
离选举日还有两天时,厄比和特雷尔重回公众视野,并对媒体大唱休伊·朗的赞歌。他们当时显然受到了胁迫,因为选举一结束,他们便收回先前言论,承认确实曾被绑架。
1930年9月9日,休伊·朗以149640的票数,击败111451票的兰斯德尔,当选参议员。
圣伯纳德教区总计只有2454名登记选民,休伊·朗却在这里赢了3979张票;给休伊·朗投票的名册里,出现了查理·卓别林、克拉拉·鲍、贝比·鲁斯、杰克·邓普西等从未踏足相关选区的著名影星和体育明星的名字。
但休伊·朗已懒得回应这些争议。选举结果一出,他马上在签名后加上了“候任参议员”这几个字。
